沉默的荣耀：历史场景里的慷慨与豪迈
文/彭文祥
1950年6月，吴石烈士慷慨赴义前留有绝笔诗：“五十七年一梦中，声名志业总成空。凭将一掬丹心在，泉下差堪对我翁。”七十五年岁月流逝，电视剧《沉默的荣耀》用艺术的方式感应先烈的心境、擦亮历史的碑文。作品之所以一经播出便引起广大观众的强烈共情与共鸣，不仅因为作品在特定的历史场景里塑造了人格高尚、信念坚定的人物形象，在云诡波谲的生死暗战中抒写了波澜壮阔的史诗，还因为作品通过慷慨、豪迈的英雄气概呈现了较大的思想深度、彰显了意识到的历史内容。穿过时光的隧道，在民族、国家大义面前，精神的力量、历史的光芒熠熠生辉。无数先烈用热血和生命换来了今天的盛世，何以告慰英灵？唯有山河统一。
电视剧《沉默的荣耀》剧照
历史史实和艺术虚构的价值共振
《沉默的荣耀》以吴石、朱枫、陈宝仓、聂曦等先烈的真人、真事为基础，以历史为背景，讲述了“东海情报小组”与国民党反动派斗智斗勇，向中共华东局提供金门岛兵力变化、西南战役国民党军队调动等重要情报，帮助解放军顺利解放舟山群岛的故事。在跌宕起伏的情节中，一边是国民党反动派的白色恐怖、阴险狡诈，企图阻挠新中国统一；一边是革命先烈的大义凛然、智勇双全，为全国解放事业作出了重要贡献。作为聚焦新中国成立前后台湾隐蔽战线斗争的电视剧，作品独特的审美特征突出体现在它于史实和虚构的张力结构中展开扣人心弦的艺术叙事。
不同于谍战剧《潜伏》《伪装者》《暗算》等，也有别于传记作品《冷月无声：吴石传》《朱枫传》《陈宝仓将军印象记》等，《沉默的荣耀》基于真人、真事，又有艺术的虚构和加工。作为史实，本可留在福州的吴石将军毅然赴台时身为台“国防部”参谋次长，其人生经历充满了传奇般的故事。其他三位，朱枫为浙江镇海人、陈宝仓为河北遵化人、聂曦为福建闽清人，英勇就义时他们分别时年46岁、51岁、33岁。在电视剧中，他们均以真名“入戏”，这使作品带有鲜明的“纪实”色彩。就艺术创作来说，这种以真人、真事、真名“入戏”的做法不同寻常。毕竟，作为思想情感的审美表征，艺术有别于历史，或者说，想象、虚构、幻想、激情等规定了“艺术”的一般性。比如，在《潜伏》中，主角余则成的原型即是吴石将军，但作品主要是艺术虚构中的谍战叙事。
电视剧《沉默的荣耀》剧照
然而，在《沉默的荣耀》中，史实和虚构的交织渗透具有一种特殊的戏剧性和真实性。之所以“特殊”，一是在特定历史时期，溃退的国民党反动派在台湾营造了一种草木皆兵、腥风血雨的高压态势。在白色恐怖中，吴石们的孤勇和艰苦卓绝的斗争与胜利蕴含一种堪比戏剧乃至胜过戏剧的惊险、曲折和传奇；二是尽管历史叙事不是客观事件的“再现”，或如海登·怀特所言，作为符号编码的历史叙事重新描写事件系列、告诉人们朝什么方向去思考，并在人们的思考中充入不同的感情价值，但在《沉默的荣耀》的艺术叙事中，通过浓缩、修饰、象征，作品的影像呈现趋近历史真实的地平线；三是在史语和镜语之间，史实和虚构的激荡构成了起伏的曲线，而民族、国家大义和历史发展的必然则是其中的价值轴线。可以说，在史实与虚构的张力结构和细致、缜密的叙述中，恰是围绕这一“价值轴线”，艺术叙事与历史叙事的交相辉映促成了艺术真实和历史真实的统一，并于惊心动魄的生死较量中迸发震撼人心的力量。
随着剧情的发展，观众可以慢慢明晰艺术叙事所标识的图标，并循着这些“图标”进入当时台湾特定的历史场景。其中，作为一种总体性的情境，“场景”的镜像化激励观众由艺术世界的感动、敬仰转而搜寻英烈现实生活中的事迹，同时，透过“场景”的历史化，观众还可以透过英烈们的情怀、意志和信念来重新检视当时的时空背景，并用一种超然、客观的时代观照来审视诸多错误史观的虚妄与悖谬。
人物命运与故事结局的折叠
历史已然，纪实色彩鲜明的《沉默的荣耀》无法改变人物的命运和故事的结局，但作品引人入胜之处恰是它在尊重历史的同时，进入人物精神世界的深处和历史发展的腠理，展开了思想、情感的褶皱，打开了富有历史感和复杂性、丰饶性的层层折叠。
电视剧《沉默的荣耀》剧照
在剧集开篇，面对何去何从的抉择，吴石将军毅然选择去台湾。历史地看，在此前的生活历程中，吴石将军曾经历了思想、情感的裂变。由是，当突然被任命为台“国防部”参谋次长时，为获得更多情报，他选择了赴任，继续他艰难、危险的潜伏生活。在他的思想、情感和行为逻辑中，“自己的决心下得太晚，没有为人民做多少实事，现在既然有机会，个人的安危算不了什么。”朴实的语言是赤子心声的流露，也充分体现了革命先烈为实现人民解放、国家统一而奋不顾身的大无畏精神。出于同样的情操和信念，朱枫在原交通员牺牲的危急关头挺身而出，主动请缨奔赴台湾；作为吴石将军的得力助手，聂曦有情有义，始终伴随左右，在历次情报传递过程中发挥了重要作用。
而陈宝仓将军与吴石将军的革命友谊、兄弟情意尤为令人感动：两人曾因误解而隔膜，后因“同在异乡为异客”“相逢倾盖便相知”的欣喜而云开雾散，以至惺惺相惜、生死与共……哲学家康德曾说：“有两种东西，我们愈是时常反复地思索，它们就愈是给人的心灵灌注了时时翻新、有增无减的赞叹和敬畏，这就是我头上的星空和心中的道德律。”在先烈们悲欢离合的人生际遇和命运中，特殊时期的复杂个体时时处处面临着时代发展与人性结合的多样选择。其中，“位我上者灿烂星空”饱含着生命意识的大爱无疆，“存我心者道德法则”蕴含着历史意识的正义必胜，并于慷慨悲歌中化作闪耀理性光辉的行动宣言——“道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
电视剧《沉默的荣耀》剧照
故事开头处，吴石将军与地下党员吴仲禧的对话中有一句台词：“若一去不回，便一去不回”；故事结局时，吴石将军与陈宝仓将军的对话中也有一句台词：“既如此，便如此。”风萧水寒，朝霞满天。尽管悲剧性的结局令人扼腕长叹，但这悲剧性的结局同时也意味着一种新的打开，一种让历史之光照亮前行之路的开启。
历史照进现实、昭示未来
《沉默的荣耀》热播后，福建吴石将军故居迎来无数瞻仰的人群；北京福田公墓吴石将军的墓前摆满了市民敬献的鲜花。这“瞻仰”和“鲜花”是致敬历史，更是祈望未来。
哲学家克罗奇曾说：“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这表明，活生生的历史与人们现实生活中的思想、情感、愿望、价值，以及历史发展的趋向等存在紧密的关联。在《沉默的荣耀》中，艺术叙事与历史叙事的交相辉映不仅迸发真实的力量，还具有鲜明的当代性。其显著的标识即是作品在细致、缜密的叙述中凸显了个体生命与民族大义的关系，并于恳切的家国情怀中昭示历史发展的必然。生命诚可贵，情义价更高。当“东海情报小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集在一起并慷慨赴义之际，全剧迎来了令人泪目的悲壮时刻，也奏响了生命与情义的华彩乐章。战友情、革命义让先烈们把死的决绝留给自己、把生的希望让给别人。在从容、平淡的自白中，吴石将军向阴险狡猾、自以为是的谷正文道出了先烈们共同的心声：“在你们看来，生死很重要，但我们觉得没那么重要，你在利用我们的软肋，可我告诉你，这软肋恰是我们的盔甲。”就艺术表现来说，“软肋”“盔甲”之喻蕴含巨大的能量和爆发力：生命和情义固然珍贵，但不惧身死，奈何以死惧之？为人民而死，身死而精神不灭，“软肋”何处之有？生的伟大、死的光荣，“盔甲”又何其坚韧！相比之下，谷正文、蔡孝乾等变节者即使一时苟活，却一世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进一步说来，“软肋”“盔甲”之喻使作品情节展开的生动性和丰富性呈现恩格斯所说的“较大的思想深度和意识到的历史内容”。在同样从容、平淡的自白中，吴石将军道出了“盔甲”的真义：国民党反动派的节节溃败根本原因在于“人人心中有自己，大多心中有派系，唯独心中无人民”；而共产党的节节胜利源于心中有人民、胸中有大义，共产党的胜利就是人民的胜利……时移世易，沧海桑田。先烈们的牺牲和功勋人民不会忘记，历史不会忘记。如果说，先烈们曾用热血和生命书写了人民的解放史，那么，我们今天要续写的则是为两岸人民谋福祉、为民族复兴谋未来的富强史。这种“富强史”寓含着历史发展的大势。惟其如此，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电视剧《沉默的荣耀》剧照
“明镜所以照形，古事所以知今。”世事变幻，历史改变不了过去，却能启示未来。1950年，毛泽东主席曾为吴石将军写下诗篇：“惊涛拍孤岛，碧波映天晓。虎穴藏忠魂，曙光迎来早。”在现今的新时代，《沉默的荣耀》用慷慨与豪迈诉说历史的沧桑和大道，用饱含历史诗情的艺术形象昭示人民的利益高于一切。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时代的潮流浩浩汤汤，唯有与历史同步伐、与时代共命运，才能赢得光明的未来。
文内图片、视频均来自于央视电视剧。
彭文祥
彭文祥，中国传媒大学艺术学部副学部长、教授、博士生导师，北京市文联签约评论家，北京市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研究中心特约研究员。入选教育部“新世纪优秀人才支持计划”、北京市宣传文化系统“四个一批”人才、全国广播电视“十佳百优”理论人才。主要研究领域和方向：艺术理论、网络文艺与文化等。著作、论文获教育部高等学校科学研究优秀成果奖、北京市哲学社会科学优秀成果奖、全国广播电视学术著作奖、全国广播电视学术论文奖、中国文联文艺评论奖、飞天电视剧论文奖等，电视文艺作品获全国电视文艺“星光奖”、全国少数民族题材电视艺术“骏马奖”等。
